第一次聽到五月天的歌曲,那是在我高中的時候。那時,五月天已經出了幾張專輯了,很多琅琅上口的旋律,一直聽朋友哼起,而我開始認真去聽的第一首歌,是「憨人」;我還記得其中有幾句歌詞,讓我印象很深刻:「我不是頭腦空空、我不是一隻米蟲,人啊人、一世人,要怎麼歡喜過春夏秋冬?」
我的家鄉在大甲,這是一個台中濱海的小鄉鎮,現在大家對它的印象不外乎是「鎮瀾宮」、「奶油酥餅」等等。我在大甲待到高中畢業,大甲高中大概是台中縣的十幾志願,而國中同學其實有不少人已經到台中市求學了,像是中一中、中女中等等;歷經過一次升學考試,好像對於「優勝劣敗」的升學制度有點理解,卻又不太願意去面對。升大學的大考將近,雖然我也很懷疑這些教科書可以給我些什麼,但是除此之外,我也不知道能幹嘛。鄉下地方的資源不多,大家也一心嚮往著都會生活,好像什麼「好康的」都在那裡;而外面的世界,就有一個門檻分數,來決定我們的優劣好壞。在被迫要屈服這些遊戲規則之下,情緒一度相當苦悶,所以聽到五月天的歌,突然有被打動的感覺。
我那時問自己,對呀,自己的夢想是什麼、怎麼樣能讓自己開心?五月天的歌詞中,不外乎夢想、勇氣,可是現實生活中,老師要我們好好讀書、爸媽要我們考間好學校,他們大人幾乎都說,這樣以後就會順遂安康了。我那時不大相信,但也不知道如何反駁他們,而我們的體制教育,只有一堆教科書和考卷,卻沒有教我們認識自己、或理解這個社會。那些大人總愛說,以後長大就知道了,上大學就「由你玩四年」,而高中之前,最好乖乖閉嘴。
所以我就乖乖聽大人們的話,他們說,男生嘛,最好選自然組,大學呢,那時政府丟出「兩兆雙星」的政策,說要發展「生物科技」,所以我最後選上了「微生物與免疫學系」,就這樣開始我的大學生活。
我的大學是「國立嘉義大學」;簡單的說,雖然是國立,但那時才剛升格改制不久,整體落點其實是在全國的中後段。跟高中很像,這些學校其實都很喜歡拿前段的名校當來比,但是比到後來,當初高中時大人說的,並沒有真的實現。我們做實驗、跟老師的研究計畫,適應新環境,然後到了大三大四,又是一堆人去補習,準備升研究所。還是沒有人教我們,如何探索自己、如何走出自己的路、如何理解社會。大部分聽到的說法,就是努力考個研究所,我們這個科系畢業,就是做藥物研發、要一直做實驗,什麼免疫染色啦、組織培養啦。至於那時社會上發生的種種事情,父母老師還是會說,學生就是要把書讀好,那些事情不要管,頂多就是玩社團就夠了。
大學的我,一開始被憤怒還焦慮給籠罩的。憤怒的是,長大了,才發現,原來一切都已經設計好,我的生活與未來,好像一點選擇的空間都沒有;而焦慮的是,我想要談戀愛,卻找不到對象。那時的我,已經知道自己是個男同性戀者,只是接受自己跟走出去找對象是兩回事。後來我才發現,這兩件事情,是同一件事情,因為過年家族聚會的時候,大家只會問說,「上大學了,有沒有交女朋友呀?」但是從沒有人問過我,有沒有「交男朋友」。所以,只要我不說,這個社會也預設每個人都是「異性戀」--為什麼我能愛誰,也是早就被決定好的?
後來藉由參與學生會的關係,我在嘉義大學開辦了「同志文化祭」--這是一個為期一週的活動,每天中午跟晚上都有表演、講座,而且活動中心一樓都有展覽和小遊戲。這個活動有私心、也有義憤填膺;私心的是,是不是當我的能見度提高之後,就比較容易交到男朋友了呢?義憤填膺的是,我那時開始參加「同志大遊行」,我才慢慢理解,這個社會對於多元性別相當的不友善,而我以前被取笑、欺負的事情,原來不是因為我是「怪胎」、「娘娘腔」。知道「原來我是正常的」這件事情,讓我開始跟過去的自己和解,我也因此明白,原來在國中小,甚至高中大學,都沒有人好好的去談多元的性別氣質;反正男生就是要這樣、女生就是要那樣,一切天經地義,不容質疑。
從性別議題開始,我走出學校圍牆、走出實驗室的規範,開始探索這個世界、接觸各種議題。我更驚訝的發現,我們的體制教育很有效率的想要把我們變成「專業工作者」,例如老師、獸醫師、工程師… 都只是「工作」,而「工作」只是生活的一部分。但是工作之餘,我們不見得有足夠的資訊來了解這些社會議題,更別提參與討論跟發揮影響力了;但是我們的生活無時不刻,都在受這些影響。我既然必須受這些管轄,為什麼我沒有能力參與討論或發揮影響?後來我才知道,這就是「公民」身分,有別於「人民」或「國民」的地方。
後來有很多時候,跟搞街頭抗爭的人混在一起,有事沒事就蹲在街邊抽菸、或是寫遊行標語搞到半夜,再去喝個爛醉… 甚至也有過像是全裸抗議啦、被警察抬走… 等等。而從參與學生自治以來,我一直有跟青輔會保持互動,推動青年公共參與的活動;我除了自己有機會帶了幾年公共討論、培訓出許多主持人以外,我自己也曾組隊參加過政策研發獲得優勝、也曾受邀擔任過講師。
雖然同樣都是以「公共參與」為名,但兩邊卻是很不一樣的場合:一邊是有部會首長出來說「大家好棒」的場合,大家穿得人模人樣、吹著冷氣、吃著高級餐點在作簡報;一邊是跟弱勢族群在一起站在街頭吶喊、抵抗警察的拒馬,甚至會被帶進警察局作筆錄。我認為,其實這兩條路是分進合擊的關係,缺一不可,而各自也有其侷限。此外,「日常生活」也是一個重要的場合:在生活中發現「政治」,試著理解並參與,然後交換觀點、跟不同的人對話。以我自己而言,我把同性戀的議題,從同志大遊行帶到我們家族聚會中,或是把我跟男朋友的約會,拉到貢寮反核音樂會的現場,或是把我弟弟帶去夜宿凱道,直接在街頭認識土地徵收的議題,這都是後來我蠻熱衷在作的事。
有時身旁的人,會認為我很「熱血」,好像有興趣的議題很廣泛,但是對我而言,我只是好奇想搞清楚這個社會是怎麼回事而已。有時會追問,除了既定的答案之外,還有沒有其他可能?如果我有些多餘的時間精力,我就會找機會讓自己多參與一些事情、並享受這個過程。我弟弟曾經問過我,參與這麼多社會運動、真的有用嗎?我那時一時語塞,不知如何回答。但是後來我讀到甘地的一段話,還頗受感動:「你的行動或許沒有意義,但你還是非做不可。這不是為了改變世界,而是為了讓你成為不會被世界改變的那個人」。
現在再聽到五月天的歌,就能會心一笑了。當年的我也在追問,「人啊人、一世人,要怎麼歡喜過春夏秋冬?」現在的我,好像找到一些眉目了,也希望正值青春的妳/ 你們,能試著給自己一點脫離軌道的勇氣,勇敢追求自己的答案!
(筆者為台灣青年公民論壇協會理事;本文為筆者至國立桃園農工「地理社」社團活動之講座備忘稿,演講日期:2013/5/15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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